“多久……如何回答呢?严格说来,在我还没有和小哥告别,还没有认识鹿先生之前,隐约的症状就出现了,只不过我那时不知道。一年多没见鹿先生,即便他还是那样博学温润,但对如此重大的问题,我依旧感到距离和畏惧,况且的确一言难尽。话说回来,我是要死的人,我已经做了所有可能的努力:方方面面,林林种种,所有我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合乎常理的,挑战极限的……一切可能延续我生命的方法我都用尽了。我找不到可以拯救自己的路子,鹿先生多半也不可能有,既然如此,又何必告诉他,让他白白忧心呢?” “我移开目光,陷入沉默,鹿先生却不依不挠地凝视着我,我被他看得心里阵阵酸苦,好像笼里待宰的猪羊,现在除了暴露自己濒死的无助和可怜外,显不出任何积极作用。我很想对他说别看了,就算你在我脸上看出两个洞来,我也不会好转的。”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眼前突来一阵模糊,视野中的东西又变成一片红色,眼睛出血了。血顺着眼角流下来,像眼泪,又像两道蜿蜒的血河,止不住,收不回。我已经习惯了体内鲜血一次次、一点点离去,习惯了热流在皮肤上趟过的触感。是的,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不正常的触感对现在的我来说,已正常得像吃饭睡觉一样,它们随时随地可能发生,它们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而我,不过一只快被抛弃被碾碎的可怜虫。” “我记不清是第几次这样想,我已经历过无数次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过程,这其中伴随着奋斗、努力、消沉和放弃,我在这痛苦的循环里一次次透支自己,折磨自己的身心。每一次,事情都会让我以为自己还有希望,然后就去做,去努力,去尽百分百的力,妄图达成百分之一的可能,但每次我得到的都是不可能。” “前段时间我去输血,医生用很无奈的目光看着我,说吴先生你知道吗?你现在体内早就没有原生的血了,都是靠输进去的。我说人体不是自己会造血吗?检查显示,我的造血功能并没有完全丧失。他笑起来,说会是会,但需要时间,更需要积累,像你这样,哪里造得及?况且……他顿了顿,斜眼瞅着我,小声说:况且你有没有考虑过频繁输血的风险?万一……下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不外乎各种传染病,比方我要是因为输血感染了艾滋,对自己不好事小,对医院损害更大。此外,这话中更深层的意思我也懂,他的潜台词就是:你该死了,别做这些没用的功夫,还是老老实实去死吧。” “或许我真的该死了……我闭上眼,感觉鹿先生的手指轻轻落到我眼睛下方,拭去了还在涌出的鲜血,我赶紧又睁开眼,想说鹿先生别弄脏你的手,却看到他皱起眉头,嗅了嗅这血迹,然后转头问王盟:吴老板这样有多久了?” “他语调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一刹那,他身上所有亲和如风,温润如玉的感觉都消失了,好像水凝成了冰,锋锐得刺人。王盟似乎被他震到,不敢撒谎,大概也确实担心我,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没准鹿先生真有谱呢?于是全老实说了。鹿先生站起身来,边听边背着手在堂子里踱步,偶尔摇头,偶尔叹气,一个字也不说。我看他这样,心里倒是慢慢放宽了,很明显,他也没有办法,一切还是跟我想的一样。” “其实关于我的经历,王盟并非了如指掌,很多细节和关键他只能一句带过,因此讲得不很细,有些地方加入他个人的理解,更不准确了。鹿先生待他说完,在柜台边坐下来,盯着窗外渐渐变黄的日光陷入沉思。我身上难受,捂住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王盟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似乎又过了很久,鹿先生才问我:吴老板,你现在怎么打算的?” “我没什么打算,我在心里这么回答他,嘴上一句话不说,就当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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