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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CP无差《千年光》by 小谢清发(架空清水向)[第1页]

作者:lyandc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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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给度娘。
二楼发授权。
 

 
果断顶…
 
原文地址:http://www.jjwxc.net/oneauthor.php?authorid=484487
南派三叔《盗墓笔记》同人。
古风,明初背景,半架空原著设定。
以古镜为线索,携手同行,共克艰难,最终HE。
——舍得放开的,不算是真心。
题目出处:
紫皇玉镜蟾蜍字,堕地千年光不死。
发匣身沈古井寒,悬台日照愁成水。
海户山窗几梳绾,菱花开落何人见。
野老曾耕太白星,神狐夜哭秋天片。
下国青铜旋磨灭,回鸾万影成枯骨。
会待搏风雨泬寥,长恐莓苔蚀明月。
郑重声明:
在小说阅读网以“青落”笔名发表《盗墓同人之思无邪》者不是本人。
该文虽标明原创,但第四卷与在下的同人作品《千年光》完全相符,该文完结时间为2011年8月6日,拙文完结时间为2010年12月13日。
在青落和小说阅读网给出回应和处理意见之前,特保留此声明,目前该文已删。
内容标签: 盗墓 强强 天作之和
 
胖子,你肯定吃了天真不少盘缠
 
嗯,表示看过。非常喜欢小谢姑娘的文章。九歌系列里最喜欢的就是这篇千年光,题目出处很棒~:堕地千年光不死。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1:撒里畏兀儿,自称“尧乎尔”,即今天肃南地区的裕固族。点格尔汗为尧乎尔人信奉的天神。明洪武十年,撒里畏兀儿安定王卜烟帖木儿遇刺,王印丧失,部众散落二十余年。
补充2:文里星象引自开元占经等书。如:南斗失次,芒角动摇,则王者失政,天下多忧。
补充3:各章题目是集的前人诗词诸句,悲催的发现凑的不太对仗……
 
麻子是小花cos的?
 
@stella870119 bingo!加十分!
 
第五章 雄龙雌凤杳何许 絮乱丝繁天亦迷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不仅非常的小白,而且很崩·很雷……并且杜撰了一段史实= =|||
  吴邪沉浸在思绪里的时候,胖子已经把烙出来的不翻馍吃了一半,对吴邪说:“小三爷,中原尚武的多,功夫好也不稀奇,至于想这么半天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惦记媳妇呢。”
  吴邪光听到最后几个字,随口回道:“什么媳妇?我还没娶亲。”
  是时无论男女婚嫁年纪皆早,像吴邪这般二十岁还未娶妻的,也算少见。说话间掌柜已经把不翻馍全部烙好端上,又从里屋灶上焖罐里舀了三碗米汤送上来。这地方惯吃面食,偶尔做米饭,多是煮到半熟时捞出米来上屉蒸熟,剩下的米汤也舍不得抛洒。胖子喝了一口润润喉咙,转头又问张起灵:“张小哥成家没有?”
  他和自己年纪差不多,没准已经成家了;不知这个闷小哥若有妻子,会是怎生模样?吴邪一瞬间脑子里转过一串莫名其妙的念头。
  张起灵摇摇头。胖子感慨道:“不讨媳妇也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省了多少累赘!”见掌柜不在近前,又低声说,“要我说,咱这行本来就是损阴德的,小三爷您也别不爱听,发丘掘墓也好,泄露天机也罢,要么子孙不旺,要么折寿咧。”
  “你这一说折寿,我倒是想起来,”吴邪用筷子在桌上慢慢划着,“不觉得我们这一路过来,也太顺了么?”
  “嘿,还真没见过您这样嫌道顺的主顾。不是吹,这北边道上见了我胖爷的名号,哪个小疤瘌子敢招惹?要我说您也别多想了,咱赶紧上山,去拜会那公主娘娘,跟她老人家请了镜子回来就完事。”
  吴邪不答,起身去付账,张起灵静静站在他身边。天已大亮,云渐渐散了,暑热重又蔓延开来。
  济源县城不大,三人走访了几家药铺子,煞有介事地打听一番当地收草药的行情。这活儿又得胖子出面,他扯着一口半吊子陕西话跟药铺主事讲得不亦乐乎,打问了半天冬凌草的市价,话锋一转,又问道:“听说你们那王屋山上有个王母洞很是灵验,我们弟兄三人志心朝礼,就想替家母求个福寿。”
  药铺主事道:“王母洞也就那么回事,你家要去就上天坛顶上总仙宫,紫微宫,三官岭下那清虚观,可都是神仙老祖建的,唐朝三个皇帝拜他为师,你们老陕不知道吧?前些年那真是灵验得很,几百里的都来求财求寿。就是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官家这是昨天刚降旨,派了官兵把王屋一带都封了山,说是奉旨重修道观,闲杂人等不得擅入。现在也不知道外人还能上山不能?要我说就在山下村子里收点得了,俺们不敢惹官。”
  胖子诺诺连声,又扯了几句淡话,招呼吴邪和张起灵一起告辞。临走前,主事打量了几眼他们三个,突然道:“哎,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您弟兄长得可真不像一个娘生的呀。”
  胖子出门又打听了一番,情形的确不妙,现下不少下山做买卖的王屋山民都给阻在城里了,百姓议论纷纷,又因听说此次大修道观乃新帝御旨,没有二年三载难得完工,不敢妄加猜测。听闻明日一早能开城放原住山中的山民回去,还要细细搜查,恐有妖人擅断擅破风水,无关人等不得上山。
  三人避开城中热闹场所,找了个无主荒园暂且安置一夜,房屋虽大半倾颓,好在还有两三间未倒。吴邪不免担心:私学天文、历法之道乃本朝大禁,就连算学亦是多有限制,只消一翻他的行囊,出不了济源县城门便会被官兵扣下。。
  胖子却自有主张,连夜寻了些乡民衣衫等诸般零碎回来,天不亮便叫起吴邪张起灵二人,道:“咱三个大老爷们儿太扎眼,肯定得有一个扮成女的。我这模样是扮了也没人信,您二位谁委屈一下?”
  张起灵便说:“我扮。”看看吴邪掩不住的惊讶,又道:“我能缩骨。”
  胖子忙说:“这就好办了,小哥,你先给小三爷脸上化化装,咱趁太阳没出来,官老爷瞧不清,赶紧扯乎。”
 
看过这篇文表示非常有爱=V=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但是小样的挺厉害啊
 
来支持下~~~~~~~~
 
  垂簪峰在王屋山东南麓,与玉真公主墓一东一西相距甚远,三人轻装从简,改换猎户装束,一路小心避开人迹。奇怪的是,虽听说下旨重修王屋山,却几乎不见官兵工匠身影,只见山高林密,野物出没,处处与寻常无异。
  乡民虽说王母洞多有灵验,但垂簪峰下荆棘丛生,近乎无路,香客少到极点。三人铲、刀齐用,披荆斩棘,也受了不少擦伤。
  王母洞形如石龛,正处于垂簪峰南崖壁上,洞口离地高近九尺,一泓清水飞泻而下,有如细细水帘。野老传言洞中为王母酒池,泉水终年不竭。洞口大小仅容一人出入,吴邪和另外两人略作商议,决定自己和张起灵进去一探究竟,胖子在外留守,也可提防官军。
  张起灵甩出拴了绳索的铁虎爪,勾上洞口石棱,试着拽了拽,便十分敏捷地攀了上去,又叫吴邪抓住绳子,他在上面使力拖拽,吴邪脚下用力蹬住石壁,很快也爬上了石洞,两人都不免被水淋个半湿。
  洞中幽深曲折,阴寒砭骨,脚下水流甚急,石地极滑,遍生青苔,吴邪一边走,一边使劲在两壁摸索可扶之处,以便稳住自己,偏偏石壁也滑溜得很,差点摔个倒仰。走在前面的张起灵伸过手来,握住吴邪的手腕。
 张起灵的手指很长,瘦硬有力,掌心微凉,带着握刀磨出的薄茧。短短半刻中,吴邪觉得有许多话想说,最终未发一言。心里满满的,又好像空空的。
  洞中甚是曲折,某些转折之处仅容侧身而过。愈往里走,寒意愈盛,忽然有豁然开朗之感,举灯一照,已到洞底,想是山腹极深之处,头顶空旷,向下空间渐狭,面前乃是一方不算大的深潭,清水从中汩汩涌出,向洞外流去。
  张起灵松开拉着吴邪的手,问道:“下去看看?”
  吴邪掷了一小块石头下去,许久未听到声音,蹙眉道:“下面想来很深,我先下去探探。”
  张起灵摆摆手:“还是我先来。”说着迅速脱了外衣,准备下水。
  吴邪想起身上还带着一皮囊的烈酒,是胖子好不容易买到的,便递给张起灵:“先喝一口驱寒气,这水特别冷。”
  张起灵抿了一口,将皮囊还给吴邪,深吸一口气,跳进水中。
  吴邪也脱下外衣,做下水的准备。不想张起灵很快便自水里探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这潭其实不深,下面全是淤泥,所以显得深。”
  “当心别陷进去。”吴邪拿起皮囊喝了一口,这酒入口如刀,从口到喉尽是烧灼之感,他借着这股热度,一咬牙也下了水,和张起灵一起在潭底摸索。
  铜镜质重,吴邪担心如果真在此地,却陷在淤泥深处,可就麻烦了。好在他一探方知淤泥不过尺许深浅,底下就是石地。
  洞中极暗,带来的羊皮灯又照不到水下,两人在水里无法视物,全靠空手探摸,结果一无所获,只好暂时出水换气。吴邪叹道:“我们又赌错了。”
  张起灵想了想,说:“泉眼在水潭北边,我们还没探过。”
  吴邪心中一想,北方为坎位,属休门,也算吉象。他对张起灵点了点头,两人便向潭北潜下。
  泉眼地势稍高,周围也没有淤泥。吴邪摸了一遍泉眼边的石头,感觉极其牢固,毫无松动之象。他正试图撬动,忽然感觉涌出的水流变得更急,潭水本是极冷,此时泉中水流竟有微热之感,虽然看不见,也能觉得水中泥沙杂质扑面而来。他顿时觉得不对,伸手猛拽张起灵的胳膊,示意赶快上浮。
  两人刚露出头来,便感到水中急流涌动,渐成漩涡之势,借着岸上灯里一点极其微弱的光,也能看见本来清澈的潭水翻卷出浊浪。吴邪大惊,心道深山大泽多有龙蛇妖物,难不成误触了它们的老巢,那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好在水潭不甚大,两人拼命游到岸边,刚披上衣服,拿起随身物件,水面堪堪平静了一瞬,旋即一股急流冲天而起,触到洞顶又回落下来,其势骇人。
  张起灵一手提起刀,将吴邪往身后一推:“快走!”
  吴邪虽知他是恪尽所责,但心里另有一番道不清楚的滋味,狠命一拽张起灵的手:“要走一起走,别扯有的没的!”
  两人刚向后退了几步,又听水声大作,泉眼之处喷出数条力道极强的水流,虽隔着距离,仍能感到竟是至寒。一条水流直向洞口通道上两人冲去,其势几可致人于死命。来不及吴邪做出反应,张起灵一步跨在他面前,硬生生挡下了这股极寒之水。
  吴邪知晓这水必非寻常水流,一把架住张起灵,感到他气息急促,胸前一片冰凉,受伤应是不轻。又见潭水稍稍平静,似在酝酿更大的变动,情急之下摸到腰带里一个圆圆的东西,是在玉真公主墓中拾到的那颗玄武天一珠。玄武主北,天一生水,以水对水不知会如何,也只有冒死一赌,吴邪便毫不犹豫地将珠子扔进了深潭。不想歪打正着,潭水顿时静了下来。吴邪顾不得思考其中古怪,架着张起灵,一手抓着他的刀,连拖带爬地往外钻。
  原来这潭水下通王屋地脉,其性属土,土为水之牡,若泉眼遭外力触动,便生地动水喷之象。吴邪扔进的珠子本是南海水精所凝,大旺水势,一时竟将土克制,才避免两人葬身水下。
  胖子见洞里流出的水变得十分浑浊,便知情形不妙,等吴邪背着张起灵沿着绳子爬下来,胖子大惊:“小哥怎么也折在里面了?”
  吴邪下到地上,解开把张起灵缚在自己身上的腰带,一看张起灵已经昏迷,面色煞白,想到那股寒流正中心脉,虽筋骨未伤,应是内伤甚重,忙道:“来不及说这个,得赶紧找地给他医治。”
  胖子伸手一搭张起灵的腕脉,脸色骤变,又去摸他的心口,惊道:“小三爷,还还医治什么啊,这这这心都快不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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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1:天子镜相关全是杜撰的,写得十分之小白……
补充2:其实王屋山上王母洞是三个,而且也没这么惊险,这里稍加改动了。
另外郑重承诺:本文绝对是HE……
 
第八章 死生只堪托知己 得失原难论运筹
  吴邪一听胖子这话,心头大悸,伸手探了探张起灵的心跳,确已十分微弱。此处一带皆无人家,若赶回济源城里求医,能不能治好另说,只怕耽搁一两天早已是凶多吉少。好在他情急之下心思尚未乱,从随身褡裢里找出一只小瓷瓶,拔开木塞,倒出一撮药末,示意胖子舀点水,先给张起灵灌了下去。 。
  胖子问:“这是什么?”
  “人参炼的末子,可以暂时吊住气。”吴邪给张起灵掩上衣襟,好在此时天气尚热,湿衣服干得很快,“咱们不能在外面这么晾着,至少得有个遮蔽的地方,我再想法子医治他。”
  吴邪祖母本是前朝书香门第出身,祖母之父不愿向异族朝廷求俸禄,遂弃文从医,渐成方家,他祖母耳濡目染,亦精习歧黄之术。吴邪自小跟随祖父母生活,也学得一些医术药理。此刻见张起灵这般情状,他立时想到祖母讲过的一个验方,虽匪夷所思,也只有冒险一试。
  胖子恍然大悟:“对对,过来的路上我看到附近岭上有个什么药王的祠堂。咱赶紧沿着这流水走,没准那儿有守祠堂的能帮上忙,反正不能耗在这里。”说着赶紧背上张起灵,吴邪背着其他物事,沿着王母洞泉水向南赶去。两人使出了全身的劲,跑得前所未有的快。 。
  药王祠本是唐代所建,地处三宫岭下的聚虎坪上,背倚王母洞所处崖壁,四合院落形制,院中一棵大槲树遮蔽着一口古井,祠中供奉的正是一代名医孙思邈。祠堂里外和周边却是空无一人,院中杂草丛生,想是荒疏日久,享堂内塑的孙思邈“坐虎针龙”泥像早已斑驳不堪,龙还少了两个爪子。胖子把张起灵放在祠堂砖地上,俯身一看,愁道:“这回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小三爷,你的脚!”
  砖地上一串鲜明的带血脚印。吴邪从洞里出来时还打着赤脚,一心挂念张起灵的伤势,又思忖医治手段,顾不及穿上鞋子,跑了一路脚底磨出血来都未发现。 。
  吴邪无心在意脚上伤口,胡乱穿上胖子多带的一双草鞋,在行囊里翻找一番,发现随身针包已不知何时失落,情急之下抬头看向药王塑像,虽已是破旧不堪,塑像手中一支银针仍在,较之常用的针长出几分。他毫不迟疑,一脚踩上供桌,拔出随身匕首,照着那泥像的手指便凿。
  胖子以为他急出了失心疯,连声大叫:“小三爷!您这是干什么!”
  吴邪顾不得答话,砸断塑像手指,将那支银针撬了下来,手中掂量,确是医家所用,尚无锈蚀。他跳下地,先拿起胖子在墓中得的一只银碗,倒入烈酒,将针浸在里面,随后跪在不省人事的张起灵身边探了探鼻息,略一犹豫,便跨坐在张起灵身上,扯开他衣服前襟,一边用皮囊里剩下的酒在胸口擦揉,一边对胖子说:“到外面的井里打一桶冷水来。”
  胖子明白了几分,仍是怀疑吴邪能否救治:“小三爷,要我说还不如让小哥少遭点罪,别再扎个半天还是死了……”
  吴邪吼道:“那我就一命抵一命!”
  他容貌本来很是清爽温和,此时急火攻心,眉眼皆是怒气,竟也有几分威严。
  胖子无法,赶紧出去打水。山中水井极深,一桶水要绕百来下辘轳才能打上来。吴邪把酒擦得差不多了,见胖子也把水桶提了进来,他拿出酒碗里浸的银针,一边用火烧灼,一边对胖子说:“马上我让你泼水,你就把冷水倒到小哥身上。”
  胖子点点头。吴邪拈起银针,却只觉手指不听使唤地发颤,越着急越不能控制,毕竟自己以前下针都是寻常病症,从未如此涉险。他闭了闭眼睛,电光石火间,心里却浮现出一个似乎与现下的生死攸关毫无干系的场景。
  四五岁的自己听完祖母讲的故事,跪在高高的木椅上,小手握着大毛笔,一笔一划地描红。祖父品着茶,笑眯眯地看着;祖母数着念珠,一遍遍念着心经。
  祖父说:手要稳。
  祖母念:心无挂碍,无有恐怖。
  转瞬之间,吴邪睁开眼睛,厉声喝道:“泼!”
 
  胖子一桶冷水兜头淋下,与此同时,吴邪手中长针倏然刺入张起灵心头,看入针长度,似是刺上了心尖。饶是胖子见多识广,也骇得面无人色。
  这本是孤注一掷的法子,以针刺心脉,促使凝血重流,先激冷水是为了使心脏瞬间上提,才能扎准。吴邪这全神贯注的一针下得极稳,也实在是他有生以来下手最稳的一次。他刚拔出针,便见张起灵睫毛微微闪动,胖子连忙伸手去探脉搏,喜道:“神了!”
  吴邪俯下身试着听了听心跳,果然渐渐恢复平稳,又给张起灵喂了点参末,这才咬牙撑着站起身来,发现衣服全被汗粘在了身上,脚下痛得钻心,真正晓得筋疲力尽是何等滋味。他对胖子说:“给他换上干衣服,找东西拢上火,烧点儿热水喝。”便一头趴在地上昏睡过去。
  在极度疲倦带来的朦胧睡意中,吴邪梦到自己回到了儿时和祖父母同住的老宅。
  那正是记忆里最安宁静好的辰光,还是小孩子的他从很长的午觉中醒来,透过大床上悬的纱罗帐子,看见西窗洒进的阳光,照着佛龛前供奉的兰花,卧房里有再熟悉不过的旧书纸墨的气息,檀香的香气,干橘皮略微辛凉的味道,让人无比安心。
  远远像是听到有人在叩击门环,他跳下床,穿过重重门庭,向院子的两扇黑漆大门跑去。一步一步,他看见自己渐渐长大、变高,像是穿过庭院的时候便走过了十多年的光阴。待他站在门前时,已是现下的青年模样。他打开门,面前站着的年轻人高高瘦瘦,衣着简朴,背着乌金色的长刀,夕阳映着秀俊容颜,不是张起灵还能是谁?
  两人视线相对的瞬间,吴邪忽然自梦中醒来。
  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天色已晚,祠堂内光线昏暗,张起灵正坐在旁边看着他。
  吴邪看到张起灵坐在自己身边,先是一惊,见张起灵神色虽略带憔悴,双眸仍是明澈如昔,总算稍稍放心,一手撑着地面坐起来:“你什么时候醒的?现在感觉怎样?”
  张起灵看他醒过来了,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刚醒,还好。”
  吴邪伸手搭脉,果然渐趋平稳,点点头:“嗯,真想不到……寻常人总要昏迷几日才能缓过来。”四壁环视,看到享堂中间拢起了一小堆火,上面架着个破瓦罐,点火的木头似乎是祠堂的供桌劈成的,估量是胖子的大手笔,笑问:“胖子呢?”
  “找吃的去了。”张起灵站起来,走到火旁,从瓦罐里倒出一碗热水递给他。
  吴邪往后挪了挪,背靠着墙坐着,慢慢喝水。在砖地上睡了许久,此刻只觉得肩背酸痛,更兼饥肠辘辘,脚底的磨伤疼得麻木,反倒没多大感觉了。他喝水的时候,张起灵又从瓦罐里倒了一碗水,找出一小包盐撒在碗中,将一块干净白布在水中浸着,在他脚边蹲下来,伸手去脱鞋子。
  吴邪下意识地把脚往后一缩:“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你先休息吧。”
  张起灵并不理会,一手握住吴邪左脚踝,另一手将草鞋慢慢向下拔。吴邪先时并未留意脚底的磨伤已与鞋底凝在了一起,虽然张起灵尽量放轻手上动作,经这一拽,伤口仍然感到钝痛。张起灵看看他脚下的伤处,微微皱眉,用布蘸着盐水轻轻洗濯。吴邪咬咬牙,额上都渗出汗来。
  张起灵擦了一会,看窗外夕阳已落,屋内渐渐瞧不清楚,便指指火堆道:“坐近一些。”
  吴邪依言挪了挪位置,张起灵将火拨旺,抽出一柄窄薄小银刀,在火上烧了烧,重新跪坐下来,把吴邪的左脚放上自己膝头,仔细将扎在肉里的荆刺沙砾挑出。
  这些日子以来,吴邪只知张起灵身手极好,却料不到他处理伤口也是行家。火光跳跃,给他本无多少血色的面庞点染上几分绯红,衬得清冷眉目也柔和了几分。吴邪出门一个多月都未正经摸过画笔,此刻却十分想画一幅画。
  ——以心底为纸张,思绪为笔触,一笔一笔描绘下面前的人,从额头上一片凝着血色的擦伤到睫毛在脸颊投下的丝丝缕缕阴影,从聚精会神时抿紧的嘴唇到下颏的秀致线条,每一处都不愿疏忽。
 
  张起灵清理完左脚伤口,吴邪从身上找出装外伤药的小盒递过去,又说:“你额头那里要不要也涂点?可能是在洞里擦到了。”
  张起灵摇摇头,自顾给吴邪涂上药,包裹好左脚伤处,抬头看着他道:“今天多谢你医治。”
  吴邪料不到他突然说这个,愣了一下,方认真地说:“不用客气,你也救过我的命,说来应该我谢你更多。”
  张起灵泼掉碗里被血污弄脏的水,重新盛上干净盐水,一边继续为吴邪右脚清理上药,一边说:“那你觉得我们扯平了?”
  他神色淡然,似乎问得漫不经心,吴邪却不知如何作答。
  两人各自无话,寂寥祠堂里,只有火苗跳动的必剥声响。
  待吴邪脚伤包扎停当,张起灵出去洗了洗手,回来在火旁坐下,见吴邪正仔细看着那柄银制小刀上雕琢的花纹,终于打破两人间的沉默:“你喜欢的话可以留着。”
  吴邪心想这次不能再道谢了,只好说:“可惜我现在没什么物事送你,以后补上吧。”
  “你送过的。”张起灵看着吴邪错愕的表情,唇角上扬,似笑非笑道,“在济源城里,你不是削了簪子么。”
  吴邪又想起胖子那一串话,脸上微微发烧:“那怎么能算。”赶快岔开话,“这小刀上面的图样很别致,不像寻常银匠的手工。是你家乡那边的?”
  他本想借机询问下张起灵的来处,张起灵却只是点点头,并未答话。
  正在此时,门被一脚踢开,张起灵霍然提刀站起,就见胖子闯了进来,一手提着两只野鸡,身上沾了不少血迹。吴邪忙问:“怎么了?”
  胖子道:“跟几个小子遭遇上了,奶奶的,不过倒都稀松平常,甩掉他们跟玩一样。就是他们有一种甩石头的家什,暗算了胖爷一下。”
  吴邪让他坐下,看了看果然只是皮肉伤,便拿药给他擦抹。胖子连声嘶气:“您这药是祖传的吧?真有效力!”
  “哪儿啊,就我自己配的。”
  吴邪又问了一番遭遇情形。因为偷袭者趁着夜色,胖子也没瞧清楚,说了半天不得其法,索性手一挥:“先祭五脏庙!就算那帮兔崽子找到这儿,咱吃饱了才有力气开克,再不济也能当个饱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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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里面小哥和吴邪的对话:“那你觉得我们扯平了?”其实本来是想写成一点小别扭的,不过情节主线和人物性格都不允许,只能言尽于此。
于是脑补了一段画外音^+++^
小哥内心活动(不愧是专业人士你算账算得很清嘛明显就是只把我当工作伙伴的意思是吧)
吴邪内心活动(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谢我我也只好谢回去可你又说扯平了你叫我怎么回答难不成在你心里也只把我当个雇主而已)
 
美好的气氛被画外音破坏了
 
第十章 六经责我开生面 七尺从天乞活埋
  当下吴邪和张起灵一起动手,把打回来的两只野鸡收拾一番,胖子亲自主厨,将每人带的干粮揉成碎末,倒在瓦罐里加水熬成糊,野鸡直接焖在烧火的热灰里,依他的话讲叫汤菜兼备。
  这两样东西都相当难吃,特别是焖得半煳的野鸡肉质既老,又带着很重的土腥味,虽然三人都饿得狠了,也只能像吃药一样吞咽。胖子艰难地啃着带毛的鸡大腿问道:“小三爷,下一步咱怎么走?”
  吴邪喝着面糊说:“满山挖土不太可能,最便捷的只有闯道观一条路。”
  胖子连连摇头:“和官家手里抢食的事咱可不想掺和,你当那些军爷封了王屋山真是为了修道观?摆明了也是为找那什么镜来的。依我说,咱赶紧收手,回头给那边弄一赝品算了。”
  吴邪苦笑:“真那么容易倒好了。现下连我也不知上面主顾是什么来头,这是最要命的。”
  “瓦罐井上破,是祸躲不过。”胖子狠狠吐掉半截鸡骨头,“反正收不收手就听您一句话,谁叫咱领了三爷的人情。”
  吴邪其实对自己三叔的往昔只是约略知晓,胖子这一说倒勾起了他的兴趣:“这些天来一直没问过,您还有小哥和我三叔究竟有过怎样的交情,凭他一封书子就能大老远的赶来?”
  胖子道:“交情不敢说,不过当年机缘巧合一起下过斗,三爷救过我的命,这是说甚么也要报答的。”
  张起灵简洁地说:“吴三爷和我并无交谊,但他与陈家老掌门有旧交,我是受陈四爷之托。”
  “陈四爷?”胖子愣了一下,仔细看了一会张起灵,“原来你就是道上有名的……哑巴张?”
  张起灵点点头,起身提起三人喝空的瓦罐,自去门外水井边洗涤。胖子看着他的背影连连咂嘴:“不可貌相啊不可貌相。亏我还跟他处了这些时日,都没看出来。”
  听了胖子这话,吴邪有点好奇:“什么哑巴张?”
  胖子小声说:“一直听说陈四爷门里有个姓张的手下,谁也不知他的来头,单知道本事极为了得,又是冷言少语的,就得了个诨名哑巴张,说来也成名四五年了,想不到竟然这么年轻。唉,‘麒麟拔刀,天下折腰’,想来说的也是他。”
  吴邪凝神片刻,方收回思绪,追问道:“那我三叔和陈家曾经有什么瓜葛?”
  “我一外人,哪能知道这些。”胖子摇头,“小哥他也未必知道。陈家退避西南有好几年了,天知道当年跟谁结了什么梁子。——我说小哥,咱轮班值夜吧,今晚保不齐又出啥幺蛾子。我值头一班?”
  原来两人说话的当儿,张起灵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吴邪忍着脚痛站起来说:“不如我来值,你和小哥都有伤,先歇息一回。”
  “您也太小瞧咱胖爷了。”胖子把火打灭,提着铁铲晃到门边,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低声哼起了小曲。
  山中七月已是凉意袭人,吴邪裹紧了衣服,在熄灭的灰堆边躺下,心里头绪愈发纷乱。
  天子镜秘不示人的记述,老九门的吴家和陈家,画里没有双目的女子,墓中假扮自己的人,街头看似萍水相逢的青衣麻子怪人,偶然交锋的撒里畏兀儿刀客,混杂着童年少年时代事关庙堂与江湖的种种回忆,在心间载沉载浮。有如船行瞿塘,回澜千转,怒涛之中至为凶险的滟滪堆正临舟头,避无可避。
 
此刻夜深人静,正是思考下一步行动的最好时机,吴邪思索良久,却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也许是这一天多来的境遇实在波折丛生,思绪在心底打出一个又一个死结,又非常不合时宜地混杂了一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况味。
  ——即使他能算得出星象的诸种变化,通晓历法天时的推演,测得出山川重差、田亩周量、市物均输,但这世上总有一点心结,不知所起亦不知其终,是算不出也测不出的。
  吴邪不无自嘲地想着,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冷不防身后有人拍了下肩膀,从手劲也判断得出是胖子。他回头小声骂道:“你他娘的不睡觉,起来干嘛?”
  “冻醒了,”胖子走到门外石阶上伸了个懒腰,“这会谁要能给咱一碗热茶滚水,我感激涕零;给一碗鸡汤面条,我五体投地;给一顿有小娘儿唱曲的酒席,胖爷我以身相许都成!”
  他话音未落,夜空中风声猛起,一道银光破空而来,堪堪擦着胖子的耳际钉到门上。原来是一支白羽鸣镝,来势极强,尾端犹自震颤不已。
  也只转瞬之间,张起灵一跃而起,使力一拽胖子和吴邪:“进来!”
  这一下变生突然,胖子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还在不在。张起灵把箭拔了下来,拿在手里看看,说:“没有淬毒。”
  “就算没有毒,再来几下咱也吃不消,人家在暗我们在明。”胖子刚刚说完,门外坪下便有女人扬声道:“上面的朋友,得罪了,借一步说话。”
  三人精神一凛,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张起灵道:“听脚步声只有两个人。”
  胖子提起铁铲:“管他几个,再敢放冷箭,胖爷赏他一顿好的。”
  吴邪刚把火点亮,张起灵和胖子各执兵刃严阵以待,祠堂门前出现了一男一女。为首的女子个头高挑,容色明丽,约有二十五六岁年纪,腰悬弯刀,吴邪一望即认出她正是来王屋山路上遭遇过的撒里畏兀儿女子。她身旁的黑衣男子应当也是那夜见识过的三个随从之一,手持角弓,神情甚是警惕。
 
吴邪三人仍是不明就里,但既然彼此打开天窗说亮话,也就听阿宁简单说明了一下她的身世。
  撒里畏兀儿各部世居西域,游牧为生,有安定、曲先、阿端三卫之别。本朝立国之初,前朝威武西宁王卜烟帖木儿率四部归顺,受封安定王,准其子孙世袭。两年后卜烟帖木儿被部将沙剌刺杀,各部群龙无首,王印丧失,多遭劫掠,部众流离。
  卜烟帖木儿有二子,长子板咱失里诛杀沙剌为父复仇,亦被沙剌手下谋杀,其子亦攀丹流寓灵藏;次子撒儿只失加被曲先部叛逃部众挟持,自立为安定王。
  “亦攀丹是我的哥哥。但他失却了王印,部众不能拥戴。”阿宁道,“所以我来了中原。”
  吴邪努力压制住诧异的神色:“王印既是在西番一带遗失,您来中原又有何益?”
  “中间曲折很多。”阿宁似是不愿多讲,思考了一会,“天快亮了,先生不如与我一同去见一个人,共同商议。”
  吴邪不禁警惕起来:“在下本是一介布衣,此行不过受人之托,无心牵扯王侯纷争。”
  阿宁笑道:“呵,受人之托,那吴先生可知是受谁之托?”
  一问之下吴邪也打了个愣怔,他不过是有几分猜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吴先生此行的主顾,也许与那个人的主家是同一个,不如见面再做计较。”阿宁道,“他已在紫微宫恭候。”
  东方既白,天色犹晦,迎面而来的凉风挟着雨意,山中雾霭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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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1:本章题目“断章取义”,来自明末王夫之(船山)自撰联,个人也很喜欢他的自题像赞:
把镜相看认不来,问人云此是姜斋。
龟于朽后随人卜,梦未圆时莫浪猜。
谁笔仗,此形骸,闲愁输汝两眉开。
铅华未落君还在,我自从天乞活埋。
补充2:胖子唱的小调是杜撰的……
补充3:其实烧烤的野物一般都很不好吃,虽然电视剧里总是有这种画面……
补充4:这个游戏叫“抓三堆”,组合数学里又叫simple game of Nim.吴邪能赢并不只是他碰巧运气好。XDD
补充5:
《明史·列传第二百十八·西域二·西番诸卫》:
安定卫,距甘州西南一千五百里。汉为婼羌,唐为吐蕃地,元封宗室卜烟帖木儿为宁王镇之。其地本名撒里畏兀儿,广袤千里,东近罕东,北迩沙州,南接西番。居无城郭,以毡帐为庐舍。产多驼马牛羊。洪武三年遣使持诏招谕。七年六月,卜烟帖木儿使其府尉麻答儿等来朝,贡铠甲刀剑诸物。太祖喜,宴赉其使者,遣官厚赉其王,而分其地为阿端、阿真、苦先、贴里四部,各锡以印。明年正月,其王遣傅卜颜不花来贡,上元所授金、银字牌,请置安定、阿端二卫,从之。乃封卜烟帖木儿为安定王,以其部人沙刺等为指挥。
九年,命前广东参政郑九成等使其地,赉王及其部人衣币。明年,王为沙剌所弑,王子板咱失里复仇,诛沙剌。沙剌部将复杀王子,部内大乱。番将朵儿只巴叛走沙漠,经安定,大肆杀掠,夺其印去,其众益衰。……二十九年命行人陈诚至其地,复立安定卫。其酋长哈孩虎都鲁等五十八人悉授指挥、千百户等官。诚还,酋长随之入朝,贡马谢恩。帝厚赉之,复命中官赍银币往赐。
补充6:也赫哲是裕固族(即尧乎尔人)的巫师,地位很高,类似于满族的萨满。实际上也赫哲多由上年纪的男人担任。
补充7:“哲别”是蒙语,箭的意思,也用来指代神箭手。哲别说的汉语用的也是蒙语的句法。普遍认为裕固族是由回纥与蒙古融合而成,今天的肃南裕固族自治县亦通行两种语言。
另外虽然有女角出场,但绝对不会牵涉到感情,请放心……
 
嘛嘛,第十章发的好辛苦,咩~~
 
  “在下无意于此。”吴邪叹道:“孩提时鼎湖峰下一会,事后方知钟二爷为避胡党之狱无奈藏身山中多年,亦知解家宦海沉浮险遭灭门之祸。同为九门后人,恕我直言:前车之鉴比比皆是,鸟尽弓藏的道理,解兄难道不知么。”
  解雨臣神情略带疲惫,又似无可奈何,低低用丽水方言念了几句:“盘古开天到如今,一重山葬一重人;一潮江水一潮鱼,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念的是畲家的《高皇歌》起始四句,畲人通汉文,歌谣亦多用汉字韵。初升的太阳斜斜照进窗子,给他白皙脸庞镀上一层金色,仿佛又见当年那个骄傲俊美的小孩,凌波而行,银饰琤琮,眼睛里都是飞扬的神采。 。
  过了许久,他才说道:“九门凋敝至此,解家不比吴家早早抽身,而今已无退路。如吴兄所言,你我各退一步,两不相干罢。”
  “如此,那吴某在此别过。”吴邪起身一拜,“王屋之行,自当守口如瓶。既然解兄信得过在下的手段,在下也愿信任解兄的度量。”
  解雨臣思忖片刻,方道:“吴邪,可惜不能与你为友。”
  “幸好也不能与你为敌……解语花。”吴邪微微一笑,终于叫出了当年听到的那个名字,“你我好自为之。荧惑守心,国有大丧,算来最迟不出一年,当是起事之秋。愿君得偿所愿,青史留名。”
  “不必如此祝颂。”解雨臣叹道,“他年我若弃市,吴兄能略尽敛骨之谊,便感激不尽了。”
  。
  他语气十分平淡,吴邪不由百感交集。解雨臣又说:“既是后会无期,不妨再告知吴兄一事。可知方才为何我说麒麟‘可惜’?”
  吴邪确实不解其意。解雨臣接着道:“我自小随钟二爷学艺,钟家与畲人通婚数代,知晓南蛮诸族均信盘王,又以畲、苗、瑶为最。汉人说盘王本是帝喾养育的龙犬,毛有五采,名盘瓠;但在南蛮部族里,盘王在人间的化身叫做龙麒。”
  “麒麟?”吴邪大约想明白了一点。 。
  “汉人有麒麟送子的口彩,南蛮各族里也有。详情我虽不知,但先师曾讲过,苗人部族里将来历不明又特别聪敏标致的孩子,说成是有麒麟血。钟家擅识气,亦擅观人根骨识人,我也略晓一二。”
  吴邪松了口气:“解兄的意思是你看出来张小哥是苗族,这也没什么可惜的吧?”
  “不,”解雨臣摇头道,“麒麟血的传人,禀赋虽佳,大多活不过二十四岁。”
  吴邪闻听此言,不由失色,只觉“暗红尘一片雪亮,热春光刹那冰凉”也不过如是。
  这边厢解雨臣又补了一句:“苗人会给有麒麟血的孩子从小刺上麒麟纹身,以作表征,若要校验,一看便知。”
  吴邪挤出一丝苦笑,言不由衷地说:“解兄博闻多识,在下惭愧不已。”
  解雨臣看出他神情不对,很是讶异:“这些吴三爷没有与你讲过?”
  “你的意思是……我三叔可能知晓麒麟血的克制之法?”吴邪镇定一下心神,接口问道。
  “我接掌解家后,方才知晓九门各家往事。吴家与陈家当年一度交好莫逆,甚至约及婚姻;陈家势力广布川湘滇黔,麾下多异族能人,这麒麟小哥想来应出自陈家门下,也是受吴三爷之托北上助吴兄一臂之力,其来历吴三爷或许更为清楚。”解雨臣道,“不过从未听闻麒麟血之劫能被克制。生死有命,何况萍水之交,吴兄何必挂怀。”
  “我不相信天命难违。”吴邪脱口而出,随即想起张起灵对自己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冷静而灼热,如同冰下的火,雪后的星。
  解雨臣点点头,神色了然。
  两人彼此无话,吴邪便欲告辞。解雨臣拱手笑道:“过往冒犯,惟愿不咎;吴兄大隐于市,可惜再无缘拜会——还请莫忘埋骨之约。”
  一天之内已听他三次轻言生死,其意殊为不祥,吴邪望着解雨臣秀致面孔,只觉无言可对。
 
  彼时各自懵懂,不知他年一语成谶。
  。
  吴邪开门出来,看到等在门外的除了张起灵和胖子,还有阿宁和哲别,倒是颇感意外。
  阿宁迎上前来:“我有几句话要和吴先生说。”她换了天青色袍子,发辫里编着金线,齐眉勒着缀珊瑚珠络抹额,想来应是尧乎尔贵族女子装束,矜严明艳。
  “宁小姐请讲。”吴邪向一旁让了几步,以便借地说话。
  “我和解先生皆效力于燕王,借找寻天子镜之名,行运算星象之实,之前对吴先生有所欺瞒,心中有愧,还请见谅。”
  吴邪忙说:“往事休提。在下谨祝早日收服部众,令兄重归王位,西番诸部宁靖。”
  阿宁叹道:“只怕我此生见不到故土平靖之日。”
  。
  三人与阿宁简单话别,便向住处走去,预备整理行李下山。吴邪见胖子拿着个二尺多长的毛绳编结的物事,边走边甩,便问:“这又是什么?”
  “跟那尧乎尔小子赢来的,他们叫撂抛子。”胖子比划道,“在这放块石头,这么拿着甩一会,一放手,打什么可准了。哎,咱们就这么走了?那小娘子没送你点信物?”
  吴邪只不理会,进房便关上门,先对张起灵道:“小哥,把衣服脱了。”
  “小三爷您……敢情您好这一口!”胖子激动得语无伦次,“那个,大天白日的,我是不碍事,你们也得注意……”
  “你他娘的想什么呢!滚一边去。”吴邪扯开张起灵的衣襟,却只见到几处旧伤痕。张起灵明白了他的意思,道:“纹身平时看不到的。”
  “你知道?”吴邪看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张起灵笑意清浅,眼眸深黯。
  视线交汇,已是无须更多言语。吴邪垂目,重新为他掩好衣服,束上衣带,抬头说:“和我回杭州。”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明史·本纪第五·成祖》:孝文皇帝讳棣,太祖第四子也。洪武三年,封燕王。……二十三年,同晋王讨乃儿不花。晋王怯不敢进,王倍道趋迤都山,获其全部而还,太祖大喜,是后屡帅诸将出征,并令王节制沿边士马,王威名大振。
……三十一年闰五月,太祖崩,皇太孙即位,遗诏诸王临国中,毋得至京师。王自北平入奔丧,闻诏乃止。时诸王以尊属拥重兵,多不法。帝纳齐泰、黄子澄谋,欲因事以次削除之。惮燕王强,未发,乃先废周王橚,欲以牵引燕。于是告讦四起,湘、代、齐、岷皆以罪废。王内自危,佯狂称疾。
……建文元年秋七月癸酉,匿壮士端礼门,绐贵,昺入,杀之,遂夺九门。上书天子,指泰、子澄为奸臣,并援《祖训》“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书既发,遂举兵。自署官属,称其师曰“靖难”
补充:麒麟血的传说是杜撰的,但南方少数民族的盘王崇拜确有记载并传承至今。
补充:明代撒里畏兀儿诸卫内部倾轧、自相削弱甚是严重,又因宗教冲突、瓦剌南下,导致明中叶尧乎尔人东迁到祁连山北麓,即今天的肃南和酒泉泥堡一带。裕固族至今流传有民歌《西至哈至》,记述东迁之事。历史学家对西至哈至的解释不一,但公认为与尧乎尔人先祖生息之地有关。我愿意把它意译为:
黄金般的故土。
另外故事是,郑重承诺……
 
  “锦字试重裁,天教离恨惹尘埃。为忆缃裙怜芳草,停杯,月影徘徊待归来。”
  刚唱了半阙,胖子摇头道:“这个不好,都不知写的什么玩意。小娘儿,可有新鲜曲子?”
  吴邪也有了几分醉意,取了纸笔道:“不如这样,我写一段请这位姑娘来唱罢。”
  胖子啧啧连声:“想不到小三爷还这般风雅……”
  吴邪其实本来不擅诗文,借着酒意一挥而就,不顾多有出律之处便递给歌女,看着张起灵也不说话,微微一笑,一手拿筷子敲着杯盏,合着曲子节拍:
  陌上繁花歌中老,晓梦成蝶,犹记灯前笑。遍采兰芷思远道,相逢恨不相识早。
  且将心事归舒啸,漫拍阑干,浮槎清浦钓。十丈红尘烟水渺,归去明月朗朗照。
  相传杜康造酒于伊水,是故洛阳之酒多以杜康为名,入口醇香,后劲极足。吴邪酒量算不得好,所幸酒品还不坏,他只记得歌姬唱罢曲子,自己摸出钱来打赏,随后便酒劲上涌,趴在桌上起不来,只好由胖子和张起灵轮番把他架回客栈。 。
  吴邪醒来时发觉天还未亮,只觉宿醉未消,头痛不已,暗想以后再不能这般猛喝酒。他坐起身四下张望,便见胖子睡在另一张床上,张起灵独自坐在窗下桌边,窗子开着,透进淡淡的月光和不知名的草木香气。
  “小哥,你怎么还不睡?”吴邪掀开被子下了地,小心地走到窗边,接过张起灵递来的茶碗一气饮尽,才觉得舒服了些,“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打过四更了,”张起灵又给他把水续满,“我喝过酒睡不着。”
  吴邪颇觉惭愧:“那我喝醉的时候……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没有,就是一直笑。”张起灵抬头看着吴邪,眼睛里闪亮的不知是月影还是笑意。他修长手指间握着什么东西,吴邪借着月光凑近了细看,竟是一只草编的蚱蜢。 。
  “你做的?真看不出。”
  “嗯,方才编的。”张起灵把草蚱蜢放到吴邪手心里,细长的“触须”还会像活的一样颤动,“小时候做过,还没有忘掉。”
  吴邪想起白天他说过的话,提着蚱蜢须子边晃边笑着说:“真想看看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张起灵并不答话,想起昨晚把喝醉了的吴邪扶回来的时候,吴邪勾着他的肩膀,语气十分认真地说:
  “如果我们从小就认识多好。要是在杭州,就一起偷莲蓬、钓鱼、掏鸟窝,一起背不出书被打手板,一起逃学看新嫁娘子,夏天把西瓜冰在井里,晚上纳凉时候分着吃。”
  “嗯,要是在……苗寨,你要教我用竹子编东西,我教你画画。”
  “你说你不信天命难违,我也不信。”
  “小哥,你说……我们扯平了么?”
  他这边正想着,吴邪又问:“那我昨晚没唱歌吧?三叔以前说我喝醉了喜欢乱唱一气,那可丢丑了。”
  张起灵微笑道:“路上没唱,进了客栈还真唱了,甚么‘功名尽在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
  吴邪想起解雨臣,叹了口气,道:“天亮还有一阵子,再睡会儿吧。”
  俟五更天明,三人早早起程。胖子行将北上,吴邪和张起灵则南归杭州。吴邪揖别道:“老兄多保重,一路自当小心,明年杭州再聚。”
  胖子看看张起灵,冒出一句:“再聚的话还是……就咱们三个?”
  “那是自然。”吴邪不假思索地说道。 。
  胖子大有深意地一笑,挥手道:“冲着这句话也得再聚一场。小三爷,小哥,后会有期。”
  自洛阳至杭州南下行来,正值秋意渐浓,沿途但见天高云淡,木叶斑斓,令人胸襟为之一爽。二人抵达杭州,正是八月底,三秋桂子正当时令,十里荷花已大半凋残了。
  到家当日王盟正好过来打扫,见到吴邪回来自是十分欣喜。不及多叙,吴邪先问道:“我出去的这些日子,三叔他老人家可有来过?有没有什么交待?”
  “来是来过,但不曾有什么交待。”王盟道,“只是中元节时命我将一幅画重新裱过,还教暂且收在咱们这里。”
  吴邪大致猜到是当日陈家送来的仕女图,便叫王盟取来。展开重看,画中美人依旧未曾点睛,却多了数行题句,一望即知是吴三爷的字迹:。
  相思何据?行遍惊鸿照影处;相念无凭,雁书尽焚心化冰。
  相恨如此,未悔年少青梅事;相忘今生,浮名误我我误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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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里面的词是掰的……平仄很悲剧,总把握不好【好像是张恨水还是谁说过,有一类写文的人写不好文,就在里面塞诗词凑数……= =|||】
另外文里并没有采用吴三省=解连环的设定……
 
  吴邪立刻想到张起灵的师承:“在陈家?”
  “陈家的皋兰堂,供奉亡者灵位之处。”
  “我当时也想到她出自陈家门下,但不知是怎样来历?”
  “她是陈四爷的女儿。”
  吴邪想起解雨臣说过吴陈两家曾有婚约,心下略觉惘然,低声念道:“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原来三叔一生不娶竟是这般渊源?”
  张起灵把茶碗往他手边推了推:“也许别有隐情。两家纠葛本就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更何况我所知仅此而已。”
  吴邪端起来尝了一口,才发觉热茶里加了方才剥的松子和果碟里的芝麻片糖,味道甚是香甜,笑道:“松子点茶我倒是第一次喝。”
  张起灵神情平静地看着他道:“这也没甚么难的,你不妨学来,以后也好做谢媒茶。”
  这话一出,吴邪冷不防被茶呛到,一边咳嗽一边赶紧说:“什么媒人,别听王盟瞎掰。”
  见他这般慌张情状,张起灵眨眨眼睫一笑,眸光闪动,教人不知方才他是认真在说,还是在开玩笑。
  吴邪好容易止住咳嗽,一边在心里暗暗祝愿王盟以后讨个河东狮,一边装作若无其事道:“去睡吧,客房的被子我换了,王盟的娘才洗过晒过的。”
  “嗯。”
  客房其实是吴邪少年时候读书的屋子,也是他现今写字作画的地方,陈设简单,四壁透着旧书纸墨的气息。吴邪放下烛台,指点说哪个橱子里是他从前誊抄的典籍;哪个箱子里是他练笔的画卷;哪个箱子里收有小说话本,睡前可以消遣。
  “看到床头的抽屉了没?以前我都把零食藏在里面。”
  张起灵靠在书桌边,手指轻叩桌面:“这是你刻的?”
  “……是。”吴邪凑过来一看,有点脸红。烛光映照,但见木桌上刀痕浅浅,着实刻了不少简笔鸟兽花草,大有铁线描之风,最显眼的乃是吴三爷横眉竖目小像一幅,神情生动,全是他当年读书走神时的创举。
  书桌上的笔砚本未曾收起,张起灵俯下身看的时候,一缕发丝垂进砚台的墨池,吴邪想也不想伸手拨开,指尖触到脸颊方才省悟,忙忙地收回手。
  张起灵侧过脸看他,吴邪避开眼神笑道:“当心头发白洗了。——你早点睡吧,我回屋了。”
  本是旅途劳顿,吴邪躺到床上却几无睡意。
  自洛阳回杭州的路上,他也曾设法自张起灵处打听有关麒麟血的讯息,但张小哥显然不愿谈及,每每避开话题。
  唯一说起的一次,是在宣州城外的官道上,两人并辔同行,闲闲说话,远村炊烟渐起,桂花香气袭人衣。
  谈到午间打尖的小店,吴邪便说:“想不到在这里吃上了蛋饺,以前奶奶在世的时候,都是过年做来吃的,好在我生日在正月里,沾光也能吃到。诶,小哥,你是哪一天的……生辰?”
  “九月十九。”张起灵没料到他问起这个,稍稍想了一下。
  “啊,回杭州正好可以逢上,我也试试做蛋饺来吃。”吴邪兴兴头头地说,“虽说二十一岁不是整生日……”
  后半句话被他硬生生截住了,那个“活不过二十四岁”的诅咒,一直重沉沉压在心头。
  张起灵从吴邪的神色里,已经明了他的心思:“就算成真了,能有过这么一个生日也好。”
  流金般的夕照里,张起灵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笑了笑。
  吴邪想着这一幕,慢慢攥拢手指,指间似乎还留着头发的触感。
  他打定主意,无论怎样,这回苗疆是去定了。
  吴邪醒来时,曙色初亮,估量是鸡叫二遍的时分。他没再多躺,起身穿衣、洗漱,到厨下生火、淘米,这些平时一个人做惯了的事情,今天却总带着些欢欣的滋味。
  待米下锅,吴邪擦擦手,悄悄走到张起灵的房门前,正在想要不要等他再多睡一会,未料门是虚掩的,轻轻一碰就开了。
  张起灵穿束整齐坐在桌边,捧了本书,饶有兴味地看着。
 
  吴邪倒觉得这场景相当有趣,靠在门口笑道:“不多睡会?”
  张起灵道:“也不早了。”
  吴邪不免好奇张起灵在看什么书,走过去一看封皮,竟是他小时候学习算学用的《测圆海镜》,十分出乎意料:“小哥你……喜欢看这种书?”
  “书另说,里面的笔记更值得一看。”张起灵随手翻开一页指给吴邪,原来是“识别杂记”一节,首页空白处大书“需记诵之式竟达六百余,呜呼哀哉,头痛不已。”下面还有朱笔蝇头小楷细批:“人生识字忧患始,更以算学为最。”另画简笔哭脸娃娃一个,其形甚肖无锡大阿福。
  “……那个,水热好了,你去洗脸吧。”吴邪试图把书从他手里抽出来,未能如愿。
  张起灵忍着笑把书收进怀里,大有细细研读之意。
  吴邪看了一眼自己满柜的书本,不禁暗自叹息。
  两人吃过早饭,便出门前往吴三爷的住处。
  昨晚王盟已来通报过吴邪归家的消息,三爷正在房中等候。吴邪和张起灵各自见过礼,未及三爷盘问,吴邪便将此行诸般经历一一说来。
  三爷待他讲述完毕,点头道:“燕王久非池中之物,将解家收罗为羽翼亦有多年。吴家本无意插手,无奈身不由己,此次以寻镜为由差你上山,也是事急从权……好在你还争气,竟能算出荧惑守心的天象,你爷爷没有看错。”
  “荧惑乱象,天下刀兵,有何可慰。”吴邪叹了口气,“三叔,您老人家差我做事我无怨言,把我蒙在鼓里可不是吴家人该有的行径。”
  吴三爷沉声道:“你还是多想了。我这二十年来一事无成,偏居杭州,皆为亏欠他人之故,再不愿插手庙堂事端。”
  “好在诸事已罢,此番历练还要多谢三叔,再不提别的了。”吴邪正色问道,“我还有一事相问,三叔当年既与陈家一度交好,可知西南诸蛮中麒麟血的传说?”
  吴三爷面色微变,看向张起灵:“你是在说他?”
  “正是。”吴邪顿了一顿,望着吴三爷有些讶异的眼睛说,“此番出行多亏张兄照拂,生死莫逆,不过如是。世人皆言生死由天,却不知天道亦会有变数;我知他习艺于陈家门下,又是受三叔您的托付前来助我。若麒麟血之说确系为真,还请三叔指点克解之道。”
  吴三爷沉默了好一会,再开口说话时声音颓唐,似乎老态已现:“你们先回吧,我有些不适,改天再说。”
  这明摆着是逐客令的意思,吴邪一下站起来:“三叔!”
  吴三爷不理会他,径自站起身进了内屋。
  吴邪和张起灵面面相觑,也只好起身出去。外面秋阳暖意融融,吴邪却毫无此感,张起灵按按他的肩膀,神色平静,带着宽慰之意。
  两人才走出巷子,身后响起招呼声:“小爷,留步留步!”
  侍候吴三爷的小厮追上来,递给吴邪一封信笺:“三爷要我告诉您们,后天来见他。”
  这一起一落把吴邪也弄得有点糊涂了。看看手里的信笺纸色泛黄,不似新写,索性等不及回家再读,找了间街边茶坊靠里的桌子坐下来,随便要了壶茶,展开信纸和张起灵一起看。
  字迹甚是潦草,墨色多有漫漶,且有火燎的焦痕,好在还可辨识。起首便是:“锦妹妆次……”
  料不到竟是这般私密书信,吴邪不免觉得有点发窘,还是从头看下去:
  睽隔年余,音书若绝,关山冷月,梦魂无归。愁思萦怀,忽忽不可名状。日前得信,知卿将适良人,若悲若喜,落笔自难成句。方寸已乱,吾复何言!往事历历,如在目底。犹记儿时初见,春景怡人,卿结双鬟,着碧裳,桃枝簪鬓,花亦失色;此去经年,每诵“记得绿罗裙”句,始信旧欢如梦,况味难述。昔年尝闻“合卺酒,懑兜汤,儿女旧事由他忘”一曲,而今字字入心。
  同窗攻书,阔论世情,卿每恨身为女子,抱负难伸。吾自诩薄名,不以为意,未知卿之颖悟,吾实难及万一。更未知:连城易脆,慧极必伤。虽恃有情,辜负终了。经济文章,都做空话,家国忧乐,到头黯然。九州聚铁,不能铸此一错,四海罄竹,未可书尽前因。吾复何言!
  文锦文锦,此缘尽矣。来生若逢卿,当于陌上花开时,小桃秾艳,有鲁男子折来赠汝,是为愚兄后身也……
 
第十八章 星沉海底当窗见 雨过河源隔座看
  “来生若逢卿,当于陌上花开时,小桃秾艳,有鲁男子折来赠汝,是为愚兄后身也”,读到最后几句,吴邪忍不住小声念出来。信到这里就中断了,自纸上的焦痕可以辨出,应是烧余的残稿。吴邪联想到三叔在画上题的词“雁书尽焚心化冰”,不觉叹息出声。
  张起灵倒是神情淡然:“从信里看,陈文锦是与吴三爷恩断义绝,另许婚约;但我在陈家和在你这里看到的两幅画像上,她分明还是未嫁女子的妆扮。”
  “也许那两幅肖像是在她婚前画的。”
  “若她已出阁,不会供奉在陈家的皋兰堂里。”
  “嗯,可见婚事一说也是托辞。对了,小哥,你到陈家的时候见过文锦么?”
  “没有,她那时已经过世了。”张起灵沉思片刻又说道,“而且曾有传言,文锦是发狂自尽。陈家上下对此事讳莫如深。”
  这句话倒提醒了吴邪:“三叔曾提起过,她自己刺瞎了双眼。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在她死后三叔便退隐了?”
  “可能不到二十年。吴三爷少年成名,威望甚高,退隐也不过是近十年内的事,他说自己一事无成未免自谦了。”
  “三叔的事我确实所知不多。这几年我们会面倒还多些,我小时候真不常见到他,一见面不是挨训就是挨打。现在他老了,孤零零的,脾气倒变好了。”吴邪手指划过信笺上纵横不羁的字迹,“都说九门同气连枝,实则各怀心思,可能还各为其主。吴家和解家多年交情,尚且算计如此,与陈家何尝不是?虽说现在还不清楚其中原委,只是可惜三叔和文锦。”
  “可惜什么?”张起灵转过脸看看他。
  “生离死别。”
  张起灵摇摇头:“我不觉得有多么可惜。”
  吴邪不免有点失望:“文锦为三叔而死,三叔为她终身不娶,还不值得可惜?”
  张起灵将信笺重新折好,递还吴邪:“你们总是顾虑得太多,当放不放,当取不取。”
  “‘我们’?”吴邪稍怔一瞬,几乎笑出声来,“你是说汉人?”
  本朝立国之初,即对湖广黔一带苗民有所征讨,极言其“不遵教化”、“无道不仁”,以至在大多中原汉人心目里,苗人几是吃人生番一般。但吴邪对此本就不在意,自从他认识张起灵至今,更是从未将此放在心上。毕竟远隔三千里外,十万山中,很难把那个踏月作歌、挽弓射虎的蛮族和面前的人联系起来。
  不过听这一说,吴邪也忍不住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小哥,那‘你们’如有逢到我三叔这般境遇的,又会如何?”
  张起灵想了想,极快地说了一句,可是吴邪根本听不懂。
  两人在茶馆坐了大半天,回到家中已近傍晚。吃过晚饭,吴邪浇过花、喂罢乌龟,往猫饭碗里盛了拌好的剩饭,一切归置停当,便去书房开箱取画。张起灵一边帮他往前边店堂拿,一边问:“这是要做什么?”
  “明天重新开张啊,赚点儿是点儿,”吴邪说,“我不在家的几个月,王盟一笔生意也没给我做,给自己支工钱倒是一次不落。”
  张起灵指指柜台后的架子,道:“那这些扇子收起来吧。”
  吴邪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昏头了,哪有秋天还摆着扇子卖的。”
  张起灵随手拿起一把,借着油灯光看了看:“全是你画的?”
  “是啊,这种花卉画起来简单得很,不过卖得也便宜就是了。”吴邪坐在桌子上,晃着脚笑道:“算算账:养那些花,一个月要画十把扇子;养乌龟一个月画五把就够;养猫嘛一个月要画二十把。我自己开销不论,要给王盟开工钱起码得加画一百把,可能还不够。”
  张起灵微笑道:“那我这几天白吃白喝,也不知要多少扇子钱?”
  吴邪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摇头道:“唉,这也不用提了。还好张兄吃得不多,尚可支应,若是胖子也来打打秋风,小店就要关门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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